《左传》中鲁国“以礼相交”的智慧

娱乐 (3) 2025-07-12 09:39:58
原标题:《左传》中鲁国“以礼相交”的智慧

在春秋时期烽烟四起、礼崩乐坏的历史中,鲁国以“礼仪之邦”的身份,于外交舞台上演绎出令人瞩目的文明篇章。作为周公封国,鲁国完整承袭西周礼乐文明,秉持礼乐正宗的文化自信,将“礼”内化于心、外化于行,转化为外交实践的核心准则与智慧思想。这种以礼为纲、以德为基的外交理念,不仅维系了鲁国的生存与发展,更成为中华文明绵延数千年的精神传承,至今仍为我们提供着深刻的历史镜鉴与文化启示。

依礼邦交

《礼记 乐记》有言:“乐者,天地之和也;礼者,天地之序也。” 这一表述将礼的本质界定为维系宇宙秩序的根本法则,而鲁国作为周礼保存最完整的诸侯国,其“鲁礼”传统成为理解礼之精神的核心样本。从思想史视角看,“礼”在鲁国的实践包含三重维度:制度性规范、价值性内核与文化性认同。西周初年,周公制礼作乐,构建起以宗法血缘为纽带、等级秩序为框架的隆盛礼乐文明体系。鲁国作为周公后裔封国,获得“有天子礼乐”(《史记 鲁周公世家》)的殊荣,形成“鲁,王礼也”(《礼记 明堂位》)的文化标识,使鲁国在周王室衰微、礼崩乐坏的时代成为周礼的活态传承者,“周礼尽在鲁”(《左传 昭公二年》)。深厚的礼乐传统,塑造了鲁国独特的外交品格:将“礼”作为衡量邦交的核心尺度,既彰显文化自信,又服务于国家利益。

在鲁国的外交理念中,“礼”不仅是仪式规范,更是评判行为的价值标准和处理关系的根本准则。鲁国将礼的理念贯穿于外交活动的始终,无论是朝聘、会盟还是战争,都力求以礼为据,通过遵循礼仪彰显自身的正统地位,赢得他国的尊重与认同。这种将文化传统深度融入外交实践的做法,使鲁国在春秋乱世中形成了独特的外交竞争力。

外交策略上,鲁国遵循“尊尊亲亲”的周礼原则,构建起以同姓诸侯为核心的亲缘外交网络。对于同姓诸侯国,往往给予亲近和支持,力图通过宗法纽带建立稳固的政治联盟。《左传 隐公十一年》记载,滕侯与薛侯同时朝见鲁国,鲁国以“滕,同姓也”为由,将滕国位次列于薛国之前;吴子寿梦去世时,鲁襄公依“凡诸侯之丧,异姓临于外,同姓于宗庙”(《左传 襄公十二年》)之礼,在周文王庙举行吊唁仪式,强化宗法认同。这些举动不仅强化了与同姓国家的情感联系,也巩固了鲁国在周文化圈中的地位。

面对大小国家,鲁国始终以“礼”为基准,践行依礼邦交的智慧。对待小国,鲁国展现大国风范:叔孙穆子劝诫季武子以礼接待邾穆公,强调“敬以逆之,犹惧其贰”(《左传 昭公三年》);季文子更以“见无礼于其君者,诛之如鹰鹯之逐鸟雀也”(《左传 文公十八年》)的态度,果断驱逐弑君奔鲁的莒国太子仆,树立礼义典范。面对大国,鲁国秉持不卑不亢的外交态度,既保持礼节,又坚守底线:当晋国出尔反尔要求鲁国割让汶阳之地,季文子以“信以行义,义以成命”(《左传 成公八年》)为据,驳斥晋国失信之举,捍卫国家主权。在国家利益与个人安危冲突时,鲁国政治家展现出“临患不忘国”(《左传 昭公元年》)的崇高气节。叔孙穆子在虢地会盟时,面对楚国威胁与晋国权臣索贿,宁可牺牲性命也不愿以损害鲁国利益换取个人苟安,诠释了礼义与国家利益的高度统一。

据礼设辞

春秋时期,“礼,经国家,定社稷,序民人,利后嗣”(《左传·隐公十一年》),是内政外交的依据,是安邦定国的保障。鲁国经庆父之难,政局动荡,因犹秉周礼而免受齐国侵犯。“周礼,所以本也。……鲁不弃周礼,未可动也”(《左传·闵公元年》仲孙湫语),鲁国作为周公封国礼仪之邦受到列国的敬重,“诸侯之大夫戍齐,齐人馈之饩,使鲁为其班”(《左传·桓公六年》),“鲁之班长”(《国语·鲁语上》)。

鲁国深厚的礼乐文化,培育出一批精通礼义、善用辞令的外交家。他们将周礼典章转化为外交博弈的利器,“文辞以行礼也”(《左传·昭公二十六年》闵马父语),在战争与盟会中,以精妙的言辞化干戈为玉帛,维护国家尊严。从思想史角度看,这种“以礼为辞”的传统,在“一言而可以兴邦”“一言而丧邦”(《论语·子路》)的箴言中达到理论化高峰,本质上是将《周礼 春官 大行人》中“属象胥,谕言语,协辞命”的制度要求转化为外交实践智慧。

战场上,鲁国使者常以“礼”为切入点,瓦解敌军心理防线。齐孝公伐鲁时,展喜奉命犒师,面对齐孝公“鲁人恐乎”的挑衅,他从容应答:鲁国君子因恪守周公、太公“世世子孙无相害”的盟誓而无所畏惧,暗示齐国若背盟进攻则为不孝(《左传 僖公二十六年》)。这番绵里藏针的言辞,既彰显鲁国气节,又以礼义为矛直指齐国不义,迫使齐军退兵。

盟会场合中,鲁国代表更以礼义为盾,巧妙化解强国刁难。孔子随鲁定公参加夹谷会盟时,面对齐国安排莱人劫持、以享礼羞辱等无礼行径,他连续援引“裔不谋夏,夷不乱华”“嘉乐不野合”(《左传 定公十年》)等礼制规范,从道德、礼法、神明三重维度驳斥齐景公,不仅成功维护鲁国尊严,更迫使齐国归还郓、欢、龟阴三地。这些外交辞令的成功运用,体现了鲁国“以礼服人”的智慧:将抽象的礼义转化为具体的外交策略,以文化软实力实现政治目标,暗合《左传 昭公五年》“礼,所以守其国,行其政令,无失其民者也”的治国理念。

通权达变

鲁国在坚守礼乐原则的同时,深谙“守礼非固守,通变以安国” 之道。这一策略呼应了《礼记 礼器》“礼,时为大”的变易思想——礼的核心价值恒定,但具体实践需因时制宜。这种辩证认知,使鲁国在外交中既能“以礼为基”,又能“以变为用”。

政治婚姻是鲁国构建外交同盟的重要手段。“凡君即位,好舅甥,修昏姻,娶元妃以奉粢盛,孝也。孝,礼之始也。”(《左传 文公二年》)面对齐强鲁弱的局势,自鲁桓公始,鲁君多与齐国联姻,“自桓以下娶于齐”(《左传 哀公二十四年》),通过联姻与齐国建立稳定关系,为国家赢得战略缓冲空间,“夫为四邻之援,结诸侯之信,重之以婚姻,申之以盟誓,固国之艰急是为”(《国语 鲁语上》),本质上是对《周礼·春官·大宗伯》“以婚冠之礼,亲成男女”制度的灵活运用。

鲁国政治家更以敏锐的洞察力预判时局,提前布局外交策略。臧文仲劝鲁僖公“国子为政,齐犹有礼,君其朝焉”(《左传 僖公三十三年》),主动修好齐国;孟献子精准预言麻隧之战、鄢陵之战胜负,建议在虎牢筑城威慑郑国,使鲁国免于战火。这些实践体现了鲁国“未雨绸缪”的战略思维:以礼为根基,以务实为导向,灵活应对国际变局,恰如《左传 桓公二年》所强调的“礼以顺天,天之道也”。

面对突发状况,鲁国善于以“礼”为框架进行变通。叔孙穆子在晋楚弭兵会盟中,拒绝将鲁国降格为附庸小国,坚持“我,列国也,何故视之”(《左传 襄公二十七年》);鲁襄公朝楚时遭遇楚王薨逝,叔孙穆子巧借“君临臣丧”之礼(《礼记 檀弓下》),反制楚国羞辱,维护鲁国尊严。这种“守正出奇”的外交智慧,展现了鲁国对礼义原则的坚守与运用的灵活性。

《左传》记载的鲁国的外交实践,蕴含着超越时代的文明价值。从思想史维度审视,鲁国以礼为核心的外交智慧,可以为国与国关系提供三方面启示:其一,坚定文化自信。鲁国将礼乐文明转化为外交软实力,彰显了礼作为“文化基因”的持久生命力。其二,坚持原则与灵活并重。这种智慧可追溯至《周易 系辞》“穷则变,变则通,通则久”的哲学思想。其三,秉持和平发展理念。鲁国以礼止戈、以义服人的外交实践彰显了中华文明“协和万邦”的价值追求。

从周公制礼作乐到鲁人躬身践行,“礼”的精神早已深植于中华民族的基因。重寻鲁国的外交谋略,不仅是对历史的回顾,更是对文明根脉的唤醒。我们应当继承这份东方智慧,以礼为基、以义为则,为世界的和平与发展贡献中国的智慧和力量,让历经千年的春秋礼韵焕发出新的文明光彩。

(作者:史 洁 王 玲,分别系山东师范大学国际教育学院教授,山东师范大学文学院副教授)

THE END